至若春和景明，波澜不惊；上下天光，一碧万顷；沙鸥翔集，锦鳞游泳(10)；岸芷汀兰(11)，郁郁青青(12)；而或长烟一空，皓月千里；浮光耀金，静影沉璧(13)；渔歌互答，此乐何极！登斯楼也，则有心旷神怡，宠辱皆忘，把酒临风，其喜洋洋者矣！
【注释】 衔：包含。远山：指洞庭湖中的君山。浩浩汤汤(shāng)：水势浩大的样子。巫峡：长汀三峡之一，在湖北巴东县西与四川巫山县接界。潇湘：水名。潇水在湖南零陵境内流入湘江。这里指湖南南部。迁客：降职外调的官吏。骚人：善于作诗文的人。因为《离骚》是中国诗歌中最享盛名的作品，所以用“骚人”指诗人、文人。若夫：与下文的“至若”，都是另起一段的发语词，犹“至于”。霪雨：久雨，过多的雨。樯(qiáng)：桅杆。楫(jí)：划船用的桨。薄：挨近。冥冥：昏暗。上下天光：明净的天空倒映在水里，天和水融为一色。上指天，下指水。(10)锦鳞：指鱼。鱼鳞闪映着光彩，故称。游泳：浮水为游，潜水为泳。(11)芷：香草。汀：小洲。(12)郁郁：香气浓郁。(13)璧：玉璧。
嗟夫！予尝求古仁人之心，或异二者之为。何哉？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。居庙堂之高，则忧其民；处江湖之远，则忧其君。是进亦忧，退亦忧。然则何时而乐耶？其必曰“先天下之忧而忧，后天下之乐而乐”欤？噫！微斯人，吾谁与归！
【注释】 嗟夫：感叹词，相当于现在的“唉”。仁人：有高尚道德修养的人。心：这里指思想感情。物：身外之物，环境遭遇。庙堂：宗庙和明堂，古代帝王举行祭祀的地方。这里指朝廷。微：非，不是。斯人：这种人，指“古仁人”。谁与归：即“与谁归”。归，归向。
【译文】 庆历四年的春天，滕子京被贬谪任岳州知州。到第二年，政事通畅，上下和谐，各种废置的事都兴办起来了，于是重修岳阳楼，扩大它原来的规模，把唐朝贤士和当代名人的诗赋刻在上面，他托我写一篇文章把这件事记下来。
我看巴陵的美景，集中在一个洞庭湖上。大湖包含着远处的山，吞下了长江的水，浩浩汤汤，宽广无边；一早一晚，或雨或晴，气象千变万化。这就是在岳阳楼上所看到的雄伟壮阔景象，从前的人已经描述得很详尽了。那么，这个地方往北通到巫峡，向南通到潇湘，降职远调的官吏和路过的诗人多来这里聚会，看了这些景物以后的心情，难道会没有什么不同吗？
若是连绵不断的雨细细地下着，一连几个月不放晴，寒风怒吼，浑浊的浪头几乎腾上天空；太阳和星星都隐没了光辉，高山都掩藏了外形。商人和旅客们不能行路，船上的桅杆倾斜，船桨折断；一到傍晚，天色昏暗，老虎吼叫，猿猴哀啼。登上这个楼，那就会触发离开国都、怀念家乡，担心受谤、怕人讥笑的情怀，感到满目凄凉，感慨万分而无限悲伤的了。
至于春光晴和、景物鲜明的时候，湖上风平浪静，水天一色，碧绿无边；沙鸥时而飞翔，时而停聚，美丽的鱼群时而浮出水面，时而潜入水底；岸上的香芷和小洲上的兰花，香气浓郁，颜色青青，有时烟雾笼罩着寥廓的天空，有时明月照耀着千里的大地，浮动在水波上的月光，闪耀着金色的光彩，倒映在平静湖水中的月影，像一块沉在水中的玉璧，渔人的歌声此唱彼和，这乐趣哪有止境！登上这个楼，就会心情舒畅，精神愉快，荣辱得失全都忘掉，端着酒杯临风畅饮，快乐得意气洋洋了。
唉！我曾经推寻古代品德高尚的人的思想感情，或许跟上面说的两种情绪不同。为什么呢？他们不因外物和个人的得失而高兴或悲哀。在朝廷上做大官，就替百姓担忧；在偏远的村野隐居，就替国君担忧。这种人在朝也担忧，在野也担忧，那么什么时候才会快乐呢？他一定会说“忧在天下人遇到忧患之先，乐在天下人得到安乐之后”吧！唉！除了这样的人，我还能跟谁同道呢？
谏院题名记 司马光
古者谏无官，自公卿大夫至于工商，无不得谏者。汉兴以来，始置官。夫以天下之政，四海之众，得失利病，萃于一官使言之，其为任亦重矣。居是官者，当志其大，舍其细，先其急，后其缓，专利国家而不为身谋。彼汲汲于名者，犹汲汲于利也。其间相去何远哉！
【注释】 司马光(1019—1086)：字君实，陕州夏县(今山西省夏县)涑水乡人，世称涑水先生。宋仁宗(赵祯)宝元初年中进士。神宗(赵顼)熙宁初年，官至翰林学士、御史中丞(监察机关的长官)。他是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保守派领袖。变法期间他离开朝廷，居洛阳十五年，专力主编受命编撰的《资治通鉴》。神宗死后，哲宗(赵煦)即位，保守派得势。次年，司马光被召任门下侍郎(宰相)、尚书左仆射。他废除了王安石的全部新法，当政八个月就死了。他是一位杰出的史学家，用十九年时间主持编写了上起战国、下迄五代(前403—公元959)的《资治通鉴》。这是我国一部极为重要的编年体的通史。此外，还著有《温国文正司马公文集》。得：能够。汉兴以来始置官：汉代开始设谏议大夫，是属于光禄勋的专职谏官。唐代除谏议大夫外，又增设补阙、拾遗，三者各分左右，分属门下、中书二省。宋代左右补阙改为左右司谏，左右拾遗改为左右正言。仁宗明道初年，置谏院，直属中书、门下省，以左右谏议大夫为首长。利病：利弊。萃(cuì)：聚，集中。汲汲：心情急切不肯休息的样子。
天禧初，真宗诏置谏官六员，责其职事。庆历中，钱君始书其名于版。光恐久而漫灭，嘉祐八年，刻著于石。后之人将历指其名而议之曰：“某也忠，某也诈，某也直，某也曲。”呜呼！可不惧哉！
【注释】 天禧：宋真宗(赵恒)年号(1017—1021)。谏官六员：指左右司谏、左右正言、左右谏议大夫。庆历：宋仁宗(赵祯)年号(1041—1048)。钱君：一说指钱惟演，字希圣，宋朝临安(今浙江杭州市)人，博学能文，召试学士院，以笏起草立就，真宗极为赏识，官至保大军节度使，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一说指钱惟演之侄钱明逸，字子飞，庆历四年(1044)为右正言，谏院供职，六年，擢知谏院。漫灭：模糊湮没。嘉祐：宋仁宗年号，宋仁宗曾改元九次，嘉祐八年即1063年。
【译文】 古代进谏没有专门的官员，从公卿大夫一直到工匠商人，没有不能够进谏的。汉朝建立以来，才设置了谏官。将天下的政事，四海民众的意见，所有的得失利弊，聚集在一个官职上，让他去向皇帝进谏，所担负的责任也够重大了。担任这个官职的人，要时刻记住那些重大的事情，舍弃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，首先办理那些紧急的事情，然后处理那些不急于办的事情，专门为国家着想而不谋私利。至于那些不断追求个人名声的人，正像不断追求私利的人一样。他们中间相距又有多远呢！
